上海华闻国际大厦18楼，有一家“维情婚姻医院”，这里提供一项不太为人所知，却日渐兴盛的服务：“劝退”第三者，并且由此催生了一个新职业——“小三”劝退师。
2015年的一天，某互联网公司的年轻老板开车回老家办事，副驾驶座上坐着一名中年女子。前一天，他们刚刚通过拼车网站认识。
“你是做什么的？”
“不好意思，不瞒你说，我是一个算命大师。”
年轻老板一听，握着方向盘的手连忙伸出一只。
“真的？快，你帮我看看！”
原来这位CEO特别相信算命，现在“大师”居然就在眼前，这巧遇实在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不如赶紧让她为自己看看运程。
“你这个人总体的命还不错的……不过你最近有点烦心事，情感里边有一些焦虑。”
“真的，你怎么这么灵呢？我们上一次到浙江组团去算命都没你这个灵！”年轻的CEO有些激动。
“那我们不妨就说说。你结婚了吗？”
“没有。”
“没有？可是我看你命里已经有个儿子了。”女子端详着CEO的手纹。
“大师大师，我不敢对你说谎，但是我真的告诉你，我不爱这个老婆，我喜欢的是外面的一个，而且不是‘小三’，已经是‘小四’了。”
“你还不只是有‘小四’这一个问题——她也怀孕了。”
CEO一脚踩了刹车：“你怎么这么准啊，什么都知道了！那……我该不该离婚？”被一眼“看透”的CEO直接发问。
“从你面相上看，你的老婆是有帮夫运的。如果你离婚了，你在感情上会得到短暂的愉悦，但你的事业会走下坡路，你会越来越糟糕。”看到对方已经完全折服，“大师”趁机说，赶紧浪子回头、回归家庭。
年轻的CEO早已服得五体投地，对“大师”言听计从，感激涕零。然而，副驾驶座上的这位女大师，并不是什么神人下凡，她一一道破的命运玄机，不过都是早已在掌握之中的“情报”。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巧妙的时机，等待着这位年轻CEO和她相遇。而这位年轻的CEO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神机妙算的“大师”，正是他的妻子花重金请来的“小三”劝退师；一场秘密的婚姻保卫战，刚刚就在他的车里，悄然打响。夜色初起，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光怪陆离。上海，黄浦江边的“魔都”，在她繁华的夜景里，一些人正纵情欢愉；还有一些人，则彻夜难眠。 “晚上是人情绪最脆弱的时候，脆弱而且激动。她会想啊，老公不回来，可能正和‘小三’寻欢作乐。我一个人独守空房，越想越苦，越想越苦。她走不过自己这一关，算了，还不如一死了之。但是在死前，她又纠结。如果能有活路，她也真的不希望死啊。”
▲ 人的情感最脆弱的深夜，也是“劝退师”最忙的时候
明丽，43岁，“维情婚姻医院”的首席咨询师。2001年，她与合伙人舒心一起创立了这家目前全国最大的婚姻和情感咨询机构。在这间办公室里，明丽接待过的妻子、丈夫和“小三”不计其数，但求助她的，绝大多数还是丈夫出轨的妻子。 “如果我一个疏忽、一个惰性，也许一条人命就没有了。” 明丽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平均每五天，她就会接到一例想自杀的求助者电话，而且往往都在深夜。早些年，一位刚刚在电话里哭诉过的的妻子，放下电话就从高楼纵身跃下。待“维情”的人员赶到，只看到警察抬着一具白布盖好的尸体离开。 “他们太压抑了。别人看来都是非常好的婚姻，很和谐的。其实呢，很多都是装的。有的客户为‘小三’问题争斗了很久，刚刚打完了架，甚至于谩骂了，但马上有生意场上的一个聚会，他们还要强作欢颜，一起过去。” 除了深夜，节假日也是“维情业务” 最繁忙的时候。为了到底跟谁过节，妻子、丈夫、第三者间的矛盾骤然升级，妻子们常常会打爆热线电话。但15年前公司刚成立时，明丽绝然想不到他们的业务量如此巨大。当时，公司甫一开业，各种质疑就扑面而来：“有维修的、有维权的，还第一次地说有‘维情’的。”“我夫妻两个的事、门里的事，用你们管什么呢？”然而15年来，人们最初的质疑早已不堪一击。中国社会发生的巨变，造就了维情业务的昌盛。这家维情公司也从最初只有明丽、舒心两位咨询师，发展到拥有256名接线员，297名劝退师的集团，平均每天有500多人在线求助，每年执行1200多单劝退业务。其中，高端人群更是他们瞄准的服务对象。
“我们前不久处理的一个案例，男的居然给老婆买了个现代，给‘小三’买了个玛莎拉蒂，给‘小四’买了个大奔。他太太知道以后，肯定是没办法接受的。这个男的就说，你要离婚，我走人；如果不离婚，你现在就帮我生孩子。人家一年帮我赚几千万，你能吗？！” 舒心，47岁。创立维情公司前，他曾是上海某纸媒“情与法”专栏的作者。眼前这位35岁、育有两个孩子的全职太太找到舒心时，在和丈夫与第三者长期的战斗中，她早已身心俱疲。她买好了老鼠药，决定和丈夫同归于尽。 “我把‘小三’‘小四’找来谈判：原配要跟她老公同归于尽，那你们肯定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其实这个‘小三’‘小四’在此之前，她们都对这种关系充满顾虑，男的给她买了一套房子，就跟这个女的讲好的，如果你对我三心二意了，那我这房子要收回的。还有的竟然还要签署什么‘终身相爱协议’。这个时候的小三小四，也都充满不安全感，并不打算把一生建立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类似的谈判对舒心而言并不费力，只要切中人性要害，总会成功劝退。最终“小三”“小四”借机谈条件，提前结束这段关系；丈夫不愿事情闹大，也同意分别付给“小三”“小四”1200万和500万。这个结果并不出乎劝退师的意料，80%以上出轨的男性，尤其是所谓“成功男性”，在面临终极选择的时候，都会选择原配。
▲ 劝退、维情、维权，已经成为婚姻保卫战的主题词
财富阶层不愿离婚的原因，除了顾及家庭，还因为婚姻早已不只是情感契约，“保婚姻”也就是保财产、保利益。一些富商，甚至会荒诞地与妻子签订“大家庭和谐相处协议”，划拨原配妻子与情人的股份。为此，劝退师在丈夫、妻子、第三者之间反复周旋，令大家各自满足，皆大欢喜，以种种或明或暗的技巧手段, 达成延续婚姻的效果，并为此收取数十万的高额佣金。
用舒心的话来说，“维情”的最终目的就是实现：“‘小三’不闹，老婆不告，当事人不跳。”维情之所以成为“行业龙头”，在于其独特的“劝退”手段。维情总结出了33种劝退方案，但对外只公开四种，明丽指出，“小三”无非是要钱、要性、要人，其中要钱的占60%以上。不管“上位之争”闹得多么不可开交，最终都能通过利益谈判劝退。但也有少数人会投入真情。处理这类案例最有效的就是“移情法”——让第三者的注意力转向其他的男人，而这个“其他男人”，就由“移情师”扮演。
38岁的虞若尘，举止儒雅，斯文沉稳，在一次合作洽谈中，结识了培训学校的一名女子。接触的过程里，虞若尘不时向对方嘘寒问暖，为其事业出谋划策，渐渐地，女子越来越信任，开始向他倾诉情感困惑。这时虞若尘施展起男性关怀，趁机劝慰，二人距离迅速增进。到了第三周，女子似乎对虞若尘有了不一样的情愫。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面前这位“文化协会干事”，居然是情人妻子请来的“移情师”。与此同时，公司接到原配妻子的反馈，该女子与自己的丈夫联系逐渐减少，移情法的效果逐渐显现，等到了第六次见面的时候，女子终于将自己的秘密向虞若尘合盘托出：自己不知情地爱上有妇之夫，又生有一子，可是并不快乐。 “她想要的是一个家庭婚姻，能够有一个爱她的男人，可以跟她组建一个家庭，然后就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就可以了。说出来就是她想改变，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办。” 但对劝退师而言，当第三者抛出“怎么办”的一刻，就意味着成功不远了。接下来，虞若尘说自己的“舅舅”认识不少优质青年，可以为她介绍恋爱对象，女子表示同意，不久，由虞若尘同事扮演的“舅舅”接力，虞若尘则以要去外地推广业务或者出国进修等理由，抽身离去，通常再远程“巩固一个疗程”。 通过介绍，这位女子展开了新恋情，主动和原来的男人结束了关系。男方支付给女方和孩子一笔抚养费，二人分手。除了劝退师团队和男方的太太，谁都不会知道这盘计划缜密的棋局。当然，劝退师们并不是每次都能从容把控局面，第三者移情到自己身上，在虞若尘看来是最可怕的。
“我们也会保持一个界线，让她不要抱有任何的幻想。如果你给了她希望又不能实现，对她来说又是一种伤害。我可能会对她说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是一个单身主义者。但是我会更多地去关爱她，就像把她当作一个红颜知己。” 接触第三者的手法十分灵活，有时也会模仿一些电视剧的桥段，比如英雄救美、打错电话，甚至请原配妻子对情人临头泼水，自己冲上去给予保护。通过制造种种“缘分”，切中女性在庸常生活中对戏剧化场景的渴望，擦出火花。 已经扮演过各种角色的虞若尘相信，这样的方式只是“善意”的欺骗。
“每个人其实都想选择一个幸福的完美人生，她们就可能是钻入这个牛角尖，一时转不过弯来，那就是刚好需要我们给她指出来，指出一条路，最终还是她自己的选择。”对于以“劝退小三”为核心的“维情”业务，社会和舆论一直充满了质疑之声。很多观点认为，这一行业与女性独立、自尊的世界潮流背道而驰；鼓励对男性资源进行争夺，其实就是在鼓励女性的自我矮化、物化。但是面对镜头，明丽仍然坚持，没有不可挽救的婚姻。 记者：“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丈夫和这个第三者，他们之间就是真的非常相爱，原本的婚姻它可能的确不幸福？” 明丽：“在我做了这么多案例中，无论这个男的说老婆多么的不好，说不爱了什么的，但我真正跟他见面以后，他也还是念着他老婆的好。选择好的爱人也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那你的人生不能永远都在结婚了再离、离了再结、再结再离当中啊。而且再婚的离婚概率，一般的是头婚的双倍。” 记者：“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决定，这样的男人我们可以放弃，女性也可以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明丽：“在目前的中国，女性还是弱势的。她总觉得离异以后，再去寻找比较难了，对自己也没那么自信了，还要给孩子完整的家。我苦心经营的婚姻，就这么拱手相让给另外一个女人吗？她们变得冷静了、理智了。” 记者：“你觉得这是一种进步吗？” 明丽：“进步，我觉得是进步，也是智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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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田园 常悦